Placebo人间安慰剂

#    一个发生在千禧年之际的故事

#    内容扯淡的公路旅行，想要谈人生的青年们，在相遇之前可有可无的人生目标和“遗愿”清单

#    夹杂大量私货，荒木式安利歌单，勉强和怀旧沾上边的致敬。

在旅程的第一夜他们几乎都没怎么睡，旅馆的房间隔音效果太差，外面的公路噪音听得一清二楚。乔尼想要爬起来看窗有没有关紧，隐约看到杰洛那边还有光，对方刚吞下手里的白色药片，正举起杯子往嘴里送。

“你失眠？”

杰洛反问他：“你也睡不着？”

乔尼点头。他是想向杰洛借点安眠药，但对方估计不同意。他在纽约认识的所有医生都希望他离安眠药远点，生怕他找机会送自己去见上帝。乔尼觉得他们小题大做，他更喜欢现在他和杰洛的距离，对方不会主动干涉他，但又站在听得到他呼喊的地方。

“你在美国认识多少医生？”

“我有几个要好的大学同学，他们留在这个国家进修。顺便一说，我老弟也在美国读大学，但他忙着跟别人谈恋爱，没空搭理我。”

“这次你会去见他们？”

“会。”

“你介意带上我吗？”

“当然不介意。”杰洛说，“出了纽约，我就要去见我的一个老熟人，他可能会认识几位当地的名医。”

乔尼听得出杰洛口中的欢快语调，对方比他还热切期待这场旅行。不知是不是被杰洛的情绪所感染，乔尼觉得身在锡拉丘兹也不是什么难受的事情。他想起自己从前也曾来过这一带游玩。那时他和他的父亲还没有闹僵，家里给他一大笔钱度假。他的哥哥就在锡拉丘兹大学就读，无比热情地接待他，带他尝遍往日他没机会接触到的平民生活。他的世界一下子被点亮——是的，他可以拥有不一样的生活，不必遵循父亲的安排当一个政客。他甚至可以学着哥哥那些平民朋友那样，抱起吉他，当个快活的摇滚乐手，不需要很多钱，生活轻松而又快乐。

但父亲觉得他疯了。

当他从三米高的舞台上摔下来，下半身瘫痪，他的哥哥日夜自责，觉得自己将他带上弯路。他的父亲出钱请名医救治，却指着他的脑袋说，如果他不为当初的不听劝道歉，就永远别想回家。然而乔尼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什么。哪怕他看到了自己的棺材板，他也不认为自己走上自取灭亡的道路。他就是父亲眼里叛逆而又不争气的小儿子。

乔尼单手支起头，看着面对着他躺下又迟迟不合上眼睛睡觉的杰洛，轻轻地叫了对方的名字。他的声音像枕头里的绒毛一样柔软，叫人直想埋进里面去。“我也在想我的人生清单。”他说，“我不仅要站起来，还要重新回到舞台。我还要发新的唱片。”

“唱片？”

“我曾经有个乐队，吉他玩得不赖。现在他们有新主唱了。”

“噢……”

逆光中杰洛拉下睫毛，他困了，累了，可他仍想说一些能给乔尼安慰的话。乔尼说他很好，不必担心。“出事故的时候，我们才刚出道三周。经纪人要我们及时止损，于是我就退出了。没关系，这一路上不会有人认得我，毕竟在我离开之前，乐队还不算有名。”

“会有在意你的人。”

“都跑光了。”乔尼说，“有时间我会跟你讲我过去的风流韵事，你可以当做笑话听。”

“我们来交换？我也干过不少混账事。”

他们几乎是额头靠额头，相互听得见平稳的呼吸声，只要稍有挪动，矮床便会吱呀作响。乔尼从未和一个陌生人如此靠近过，他们谈话，他们交流，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。或许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够理解他，乔尼心想。前十九年他熬过孤独和愤怒，杰洛却教会他平静。

“明天吧，在路上我会详细地告诉你。”

 

从昨晚开始，乔尼便发现自己对公路这一名词有些着迷。他没看过多少公路片，那种散漫的生活是他从前不曾想象的。在玩乐队的时期，他是个被动的人偶，练习，排演，作曲听从队长的安排。女孩子们主动贴上来，他接受；她们和他闹分手，他也接受。他浑浑噩噩地过日子，心想自己逃出父亲的掌控，实际上还是没过上想要的生活。他把自尊和骄傲都押在舞台上，为自己虚张声势，也不过是为了像周围人证明，你们不爽我但我照样过得很好。就算遭遇这等挫败，他依然想尽办法克服。

如今他回忆着地下演出时，经纪人如何为他们准备三明治，他仿造着做了四五个，成品份量十足但模样吓人。杰洛抓起它往自己的嘴里塞，毫无怨言。

“我觉得我应该少放点菜叶。”

“沙拉酱可以少一些。”杰洛说。

“来多点牛肉？”

“可以。”

杰洛把乔尼的便携轮椅塞进车后，现在吉普车就是他们移动的家。乔尼拿傻瓜相机对着和行李较劲的杰洛，拍下旅程的第一张照片，杰洛一脸愕然地转过头看他，食物袋里的苹果滚落到地上。“我们买太多东西了。”杰洛哭笑不得地说，“你要来点水果吗？”

“你有小刀削皮吗？”

“有。”

杰洛告诉乔尼折叠刀在前座的小包里，乔尼接过杰洛抛来的苹果开始削。他们的吉普车爬上州际公路，阳光燠热，千篇一律的景色延续到望不到头的远方。他们不赶路，车速不算快，杰洛还有空闲时间侧头咬乔尼递过来的半片苹果。他从前没有削皮的习惯，但乔尼倒是很享受这一过程，削的时候还会哼歌：大象石头麦浪，大象石头麦浪，在今夜梦里我冲上天堂。杰洛对乔尼过去的生活产生浓厚的兴趣，他第一次接触摇滚乐手，对方看起来就像个凡人，但内里却像颗火石，跌跌撞撞地向周围人宣告自己想要活着。

“乔尼——”

前摇滚乐手转过头来看他，眼里跳动着蓝色的火焰。杰洛半张着嘴巴，他想要问些难以启齿的问题，可乔尼又是如此信任他——他不能揭乔尼的伤疤，无论是否无心。他临时编了个冷笑话，好让气氛活跃起来。乔尼认真地听完，并告诉他笑话蛮不错的。“没错吧！”杰洛有些高兴，乔尼冲他点头，同时抬起手让他咬走一片柑橘。杰洛的牙齿无意中碰到乔尼带薄茧的手指，嘴里突然回味起金属的味道。 

乔尼读到了他的表情。“如果你想问什么的话，尽管问吧。”

杰洛衡量得出一个稳妥的打探方式。“先来交换下各自的情史？”

“我十七岁时同时收到五个女孩的约会消息，其中一个是我队友的女朋友。我全都没有给答复，情人节当晚我看到我的队友正为她们打架，推门进去带走身材最火辣的姑娘。”

“我刚当上医生的时候，差点将一个有夫之妇泡到手，我和她，还有她的朋友，三个人一起去看电影，此后一三五我和她约会，二四六我和她的朋友约会，直到某天我和她发现，她的朋友也和她的丈夫搞在了一起。”

“我的老天——”乔尼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，“你他妈赢了。”

“某种意义上我是赢了，但现在回想起来，我才像是被耍的那个。事情差点闹到了诊所，我被她丈夫敲掉了一颗牙齿。”

“为什么？你和他不都是在偷情吗？”

“因为我向他提议，我和他隔日轮流跟两个女人同时约会，他觉得自己被冒犯了。”杰洛感慨，“谁他妈没个年轻又荒唐的时期。”

“也是。”

“后来我就对女人失去了兴趣。就这么件破事，几乎改变了我的人生。”

乔尼表达了自己的同情。“哦，换做是我，经历了这种事也会提不起劲来。”

 

一场漫长的谈话过后，他们发现他们离罗切斯特还有不到半小时的车程。路上多了不少同行的车辆，还有三五个背包客蹲在前方。杰洛问乔尼说要不要挑个顺眼的载上一程，乔尼说可以考虑，但他不希望是个醉醺醺的流浪汉。

杰洛表示同意。

他们继续行驶，直到一个外表看上去还挺靠谱的男人向他们招手。杰洛选择停下来让他上车，趴在车座上的乔尼支起身体打量这位新同伴，突然朝杰洛大叫一句快开车，而新同伴把手搭在车窗上，轻快地跟他打招呼。

“乔尼，好久不见。”

“迪亚哥。”

杰洛恍然大悟。“你们是熟人？”

“是。”乔尼在心里想，我他妈真的不想再这里见到迪亚哥。

迪亚哥无视他们过去那点小芥蒂，淡定地比了个数字。“我出二十美元，载我到罗切斯特？”

杰洛看着乔尼，询问他的意见，而乔尼把头埋在后颈枕里，闷闷地说:“让他上车吧。”

迪亚哥把行李扔到后座，一屁股坐到乔尼的身后。他没多关心乔尼为什么会和陌生人在这车上，倒是乔尼很不友好地把靠背放低，挤压迪亚哥的活动空间。“喂！你在干什么？”迪亚哥有些生气，用脚踢前座。

“你先解释一下，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？是不是老爹派你来盯梢我？”

“不，你别想太多。”迪亚哥冷哼一声，表示对乔尼的多疑嗤之以鼻。“听好了——”他说，“我是来跟人私奔的。”

“我操！”

“我只是个养子，再怎么乱跑动静也不会比你更大。”迪亚哥的目光在杰洛和乔尼之间来来回回，“乔尼，你这算什么？也是跟人私奔？”

“散心。”乔尼说，“我现在是个半吊子导游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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